钱春绮的翻译传奇:《左传》背得烂熟(二)
钱春绮先生从事翻译的第四个特点是“识”,即见识。翻译队伍中常见的是两类人,一类是被动型的译者。他们对翻译的作品没有选择,有什么,译什么;出版社叫他译什么,他就接受什么。另一种是自主性的翻译,他不盲目接受任务,他要根据自己的兴趣,自己的价值判断来说服出版社接受他的建议。这类译者具有战略眼光,具有远见卓识,他知道什么最值得译,什么最急需译,什么作品能够投合时代思潮,因而能够激起社会反响,因此而取得事半功倍的成效。当年郭沫若就具有这种特点。他首先抓住德国最大的作家,“五四”时期翻译他的《少年维特之烦恼》、《浮士德》第一部,他把准了中国社会的脉搏,一炮打响!其实他当时的德文水平并不高,他是学医的嘛,他还得学日文,还得学英文,还大量写诗,怎么可能有很好的德文?但他有眼力,他看得很准,这鼓动了他的勇气,所以一举成功。钱春绮先生也具备这种能够把握大方向的战略眼光,他把他相中的目标统统笼在胸中,然后脚踏实地地一步一步去实施。要知道50年代那时候,官方强调的是无产阶级的、或社会主义的革命文学,西方古典文学一般都被贴上资产阶级的标签,一般人是不敢问津的。但钱先生看准了海涅和马克思的非同寻常的友谊,看准了海涅《诗歌集》中充满情哥情妹的内容被他《新诗集》中“我是剑,我是火焰”的锋芒所掩盖,他一口气译了海涅的三部诗集全被出版社采用。这位半路出家的医生,没有经过什么铺垫,一步就登上中国的译坛!紧接着他选编并翻译的《德国诗选》以及《尼伯龙根之歌》等译作进一步见出他的战略眼光!再加上近30年来所译的作品,则歌德、席勒、叔本华、尼采、里尔克、瓦莱里、波德莱尔、荷尔德林……,哪一个不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拥有广大读者群的沉甸甸的经典作家?
适合于钱先生的第五个字是“晓”,知晓、通晓的晓。翻译队伍中还有两种人,一种是因为自己懂诗、写诗、而且爱诗而走上译诗道路的;一种是自己不懂诗也不写诗而翻译诗的。钱先生属于前一种。他从小就爱好诗歌,14岁即开始写诗,16岁已集成诗集,而且一生也没有中断过,现在已经有好几本诗集了。只是他并不追求发表。写诗又爱诗,这是他在医学事业正顺畅的时候,毅然放弃医学而转向诗歌翻译的主要内驱力。而写诗、译诗的双向互动是二者互相促进的最佳方式。深入了那么多世界一流诗人的底蕴,怎么能不对他的诗歌创作不产生有益的影响?反过来,自己丰富的创作经验怎么可能不对他的翻译实践如虎添翼?所以人们称颂卞之琳、冯至、绿原等人的诗译得好,无不得益于他们的写诗经验。这也是人们阅读钱氏译作时感到他的笔法娴熟、练达,节奏铿锵,诗味较浓的根本原因。这里随便举一个例子。他译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时候,尼采写到一处说棕榈树随风摇曳像女孩的舞蹈。他就想:棕榈树硬邦邦的怎么会像女孩的舞蹈呢?他查德文字典,Palme确实是棕榈树的意思。但他仍怀疑。后查日语字典,发现Palme也有椰树的意思;椰树斜着伸向海边,随风摇曳,就像女孩的舞蹈了!原来椰树一般的写法是Kokospalme,但有时Kokos是可以省掉的!这一事例既说明了钱先生的“博”给他带来的好处,也说明他的诗人的敏悟使他避免了错译。
钱春绮先生漫长的一生翻译工作中,积累了十分丰富的经验。总结他的经验,显然不是这一篇短文所能解决的,相信会有更多、更好的篇什来完成这一任务,以便让后人更好地来学习和继承。愿钱先生地下安息! (叶廷芳)
(编辑: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