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形合与意合看英汉思维的差异与互译(下)
从形合与意合看英汉语思维的差异与互译
王祥兵
国防科学技术大学人文与社科学院外语系
中国人信奉强调天人合一的民族根性,使中国人顺从“天意”,崇尚古人古文,重形象和悟性思维,重归纳推理,重暗示含蓄,重言简意赅,重以史为鉴,轻空谈假想的思想哲学。因此中国人不习惯于西方文化的那种逻辑和分析,而以直觉的整体性与和谐的辩证性著称于世。就思维定势而言,直觉的整体性就是中国文化传统的主要特征。中国人的这一切思维特征可以说都融进了汉语的“意合”当中。
3. 从形合与意合的角度看英汉语句子之间的翻译转换
根据上面分析的英汉语在形合、意合方面表现出的差异,在进行两者之间的翻译转换时,应注意以下几个方面。(贾玉新,1997:411-418 )
3.1 树形结构与线形结构之间的转换——思维模式之间的转换
英语句子一般总有一定的框架,句子的主谓结构是全句的出发点,其它修饰、限制、补充等附加成分好似主干上的旁支,借助各种关联词进行空间搭架构成一种树形结构。英语句子在表达复杂一些的意思时,主要通过增加结构层次,旁支延伸,叠床架屋的办法,是一种空间构型的复杂化。
而汉语句子则没有一定的主谓框架限制,没有谓语动词和非谓词的区别,有可能几个动词结构连用,或几个名词性短语连续铺排,节奏简洁明快。汉语句子在表达一些复杂意思时,一般是按时间顺序或事理逻辑顺序,逐步交代,层层铺开,形成连贯铺排之势,这说明汉语句子结构是线型的。
两种语言在类型上的差别其实也就是两个民族在思维方式上的差别。表现在句型上,英语习惯于形式的,带有一定语法框架的表达,而汉语习惯于按时间顺序和事理逻辑原则连贯铺排的表达。概而言之,英语的造句心理是一种“焦点式”,句子的主谓结构,尤其是谓语动词,是全句的焦点,其它成分的配置都要根据主谓框架而定。而汉语的造句心理则是一种“散点式”,一个个句读段按时间或事理逻辑铺排,没有一定的框架限制。
根据以上英汉句子结构的根本差异,在英汉互译中就要注意使译语各句子符合其自身的思维模式,译成汉语时要注意不可拘泥于原文的层次结构,不可太西洋化而不合汉语语感。译成英语时则要注意不可太松散,否则会显得太零乱破碎。总之,要理清原文脉络,英译汉时,注意将树形结构转换成线形铺排;汉译英时,注意将线型结构组装合并,再加以恰当的连接,成为树型结构。
具体来说,英译汉时由树形结构向线性结构的转化可初步归纳为一种句子结构的“分散”,即从有主干变为无主干,焦点变为散点,由层层相扣变为句段相承的疏散铺排。例如:
⑴ Arthur Dimmesdale gazed into Hester’s face with a look in which hope and joy shone out, indeed, but with fear betwixt them, and a kind of horror at her boldness, who had spoken what he vaguely hinted at, but dared not speak. (Hawthorne: The Scarlet Letter)
阿瑟·丁梅斯代尔凝视着海丝特的面孔,他的神情中确实闪烁着希望和喜悦,但也掺杂着畏惧,一种对她敢作敢为气概的惊恐。她把他含糊其词不敢说出来的话,都说了出来。(姚乃强译)
原句的主干为 “Arthur Dimmesdale gazed into Hester’s face”,后面的都是枝干,交缠相扣,是典型的树形结构句子。译成汉语后没有了主干,而是句意相承,整个意思像一条线,直铺到底,读来顺畅自然,不象英文原句让人感觉滞塞。
⑵ Lulled by the gentle motion and soothed by the rippling music of the waves the babies soon fell asleep.
船儿轻轻摇荡,波声潺潺悦耳,孩子们不久就睡着了。(《英汉比较与翻译》,p.10 )
原句焦点在“the babies fell asleep”,而译成汉语是充分利用了汉语句子动词占优势的特点,采用散点透视,从“轻轻摇荡”到“潺潺悦耳”,再到“孩子睡着了”。
汉译英则反之,是一种句子结构的“聚合”,即变松散为紧密,分主次,抓焦点,将铺排的句读纳入一定的构架之中。例如:
⑶ 两条大江,骤然相见,欢腾拥抱,激起云雾迷蒙,波涛沸荡,至此似乎稍为平定,水天极目之处,灰蒙蒙的远山展开一卷清淡的水墨画。(刘白羽:《长江三日》)
Where the two great rivers meet suddenly, their joyful embrace throws up misty spray and makes the waves seethe and tumble; but here the current is calmer; and far off where the water meets the sky the (《中国文学现代散文卷》汉英对照misty hills unfold like an exquisite scroll in Chinese ink. , p298- 299 )
原句用逗号分成了八个部分,之间没有用一个连接词,全靠语义连接在一起,而译成英语时用了六个连接词(斜体部分),使英译文成了一个叠床架屋的复合句。
⑷ 小辣椒见是书记,一愣,松开手,跟着就瘫了下去,滚地皮,大哭大叫。
Dumbfounded of seeing the secretary, the Little Pepper relaxed her hands, and then lay down, rolling on the ground with cry and scream. (转引自《跨文化交际学》)
原文的六个动作词语按时间顺序排列,形象生动,句式灵活。而英译时,这六个动作词就要区别对待,按照语意关系分别处理,有的选为谓语动词(句子焦点),有的变为分词,有的化为名词形式,才能符合英语紧凑严密的表达法。
3.2 形合法与意合法之间的转换——句子形式的转换
英汉句子中,成分与成分之间或句与句之间的连接方式是不同的。英语句子多靠形合,汉语句子多靠意合。英语句子形成紧凑严密的树形结构,是因为有各种连接词起到了粘合剂的作用。汉语句子的线型结构灵活流畅,是因为没有过多的“粘合剂”,句段之间可以不用任何连接符号,而靠语义上的联系结合在一起。英译汉时,就要进行形合法和意合法之间的转换。这种转换的实质是树形结构和线型结构这两种不同的句子组织形式之间的转换。例如:
⑸ The idea that the life cut short is unfulfilled is illogical because lives are measured by the impressions they leave on the world and by their intensity and virtue.
以为生命半途夭折就不圆美,这种看法是没有道理的。人生的价值在于流芳百世,在于轰轰烈烈,在于刚正不阿。 (笔者试译)
原文只有一句话,一个标点,有两个定语从句,一个原因状语从句,体现了英语形合的特点。译成汉语后,原文的连接词语都不见了,而利用意合进行铺排。
若句子较长而复杂,在进行形合法与意合法之间的转换时,就不仅仅是增添或删减连接词的问题了, 而往往涉及到对整个句子的调整和重新组织。例如:
⑹ ①I never questioned that this ambitious, intelligent woman, ②who had a career before I was born and would eventually return to a career, would spend almost every lunch hour throughout my elementary school years just with me.
母亲在生我之前有过一分工作,而且以后还会再找一分工作。 而我从来没有想过:像我母亲这样一个既有抱负又聪明的女人居然会在我上小学的那几年,几乎每天都只和我一起度过午餐时的每一分钟。(《英汉文体翻译教程》,p24 )
原文利用who引导的定语从句将先发生的事后说,而汉语习惯按时间顺序和事理逻辑顺序组织句读,先发生的事先说,后发生的事后说,因此译成汉语时把原文意群①-②的顺序调整为②-①。
汉译英时,在分析句读间隐含的事理逻辑关系之后,要有意识地在译文中选用适当的英语语法形式,如连词、关系词、分词、动名词和不定式等,既正确译出原文的意思,又符合英语的句法。下面这个例子能非常好地说明这一点:
⑺ 责任编辑李佳俊先生,他在本书的紧要阶段远远超越了本责地给予了我慨然的支持,从事了艰巨的工作。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吴绪彬先生认为像此书这样的应时之著作,纵使篇幅有限,亦能很好地作为那些袭用已有年矣的英汉词典的一个有价值的补充,欣允出版,卓识可佩,特此一并致谢。
Furthermore, my grateful thanks must go to Mr. Li Jia Jun, the senior editor, who has given me unstinted ncouragement and support far above the call of duty, during the crucial stages of the project, and generously offered to undertake the unenviable task. Above all, a special salute to Mr. Wu Xu Bin, director and editor-in-chief of CHIRP, who gave the project his wholehearted blessing, believing that a timely publication like this, however limited in scope, may well serve as a worth-while supplement to the existing repertoire of long-established English-Chinese dictionaries. (杜念嘉:《英美新流行词语用法》致谢辞)
原文汉语的两句话当中只出现一个连接短语“纵使……亦”,其它句与句之间的逻辑衔接关系都隐含未现,而译成英语时必须显现在外。译文使用了连接词 “furthermore”, “and”, “above all”, “however”,关系词 “who”, “that”,分词 “believing”,不定式 “to undertake” 及同位语句使译文严谨得密不透风,真正体现了英语形合的特点。
3.3 句界的调整——句子信息量的调整
英语是形态语言,以主谓为中心构成句子,成份齐全则句子结束,意思没有表达完时可以再加上一句,两句间的逻辑关系可以利用句间连词表示。当然,一个英语句子的确立也与意义组织密切相关。例如:“I’ve finished the job.” 已是一个完整的句子,如果觉得意思还未表达完,便可接着补充,如:“I’ve finished the job, which is a great pleasure to me.”但仍然可以看出,其补充的从句部分在形式上显然有所区别。所以,英语的句界总归是比较形式化的。
而汉语是逻辑语言,写句子“意尽为界”,句子的信息容量由于没有语法形式的限制,所以弹性很大。著名汉语学家王力教授说过:“西洋语法是硬的,没有弹性;中国语法是软的,富有弹性……所以中国语法以达意为主。”(转引自陈定安,2000 :5)所以,英语的句界是形式的,客观的,由语法框架的完整性决定。汉语的句界是逻辑的,主观的,由语义表达的完整性决定。因此,在汉英翻译时就常常需要进行句界的调整。这里,调整句界实际上是调整句子信息容量的问题。
句界的调整可能是在句子以内进行的,即将原文一句话分为两句或数句;也可能是在大于句子层次的翻译单位——语段层中进行的,即考虑到原文前后句子间的关系,恰当地将两句或更多句合并。因为英语、汉语各有长句、短句,每一特定句子的信息容量和容纳方式也不同,所以,句界的调整并没有一定之规,主要是需要推究原文意义的层次,分析意群的分合。总之,要组织自然的译文语言,必须超越句界的限制,灵活地处理。例如:
⑻ I acknowledge receipt of your invitation for the 15th November and regret to inform you that I shall be unable to attend due to a projected trip to Australia and the Far East.
参加十一月十五日活动的邀请已经收到。由于我已预定前往澳大利亚和远东地区一行,恕届时不能前往,谨表歉意。 (《英汉文体翻译教程》,p.36 )
原文利用连接词and 把两个意群连成了一句话,译成汉语则让两个意群各独立成句,并把后置的原因提前,表示歉意放在最后。
⑼ ……到了铁公祠前,朝南一望,只见对面千佛山上,梵宇僧楼,与那苍松翠柏,高下相间,红的火红,白的雪白,青的靛青,绿的碧绿,更有那一株半株的丹枫夹在里面,仿佛宋人赵千里的一副大画,做了一架数十里长的屏风。(刘鹗)
……①When he reached the temple he looked southwards and saw on the other side of the lake the Mount of a Thousand Buddhas. ②There were temples and monasteries, some high and some low, scattered among the greyed pines and green cypresses: the red were as red as fire, the white as white as snow, the blue as blue as indigo and the green as green as emerald, while here and there were a few red maples. ③It looked like a big painting by Zhao Qianli, the Song dynasty painter, only made into a screen a dozen miles long. (杨宪益、戴乃迭译)(转引自《语言与翻译研究》, p269)
这是一个汉语长句,按照时间和内在的逻辑顺序铺排,思路有如流水,顺势而下,波浪连绵,界限难分。而相应的英语句子把原来的一句话调整为三个独立的主谓句,结构严谨,关系清楚,句界分明。
英语的长句常常是由各种连接词连在一起的复杂结构,容量也相当大。译成汉语时,如果把各分支结构的语义信息拆开成线型结构后放在一句里,“一逗到底”,可能会显得层次模糊。这种情况下,往往可以在连接词处断开,分为几个句子。例如:
⑽ A man richly endowed with a generous heart and a noble mind, he was widely admired for his statesmanship and his genuine devotion to the high principles of the United Nations Organization which he had served positively with great distinction as President of the General Assembly and as chief representative of Peru, and to which he has dedicated his fertile mind for many years of his life to its last noble breath.
①他胸怀宽广,思想高尚,具有政治家的风度和真正献身于联合国崇高原则的精神,博得人们广泛的称赞。 他曾作为大会主席和秘鲁首席代表,成绩卓著地为联合国服务。 多年来,他把丰富的思想献身给了联合国组织,直到他停止高贵的呼吸。(《跨文化交际学》,p418 )
译文在原文的两个定语从句处断开,分别独立成句,把原来的一个长句变成了三个独立句,这样才是地道的汉语。
4. 结语
以上从形合与意合的角度分析了英汉语的一些特色及互译时的一些原则,目的是让我们在学习英语以致其它外语时有一种敏锐的语言差别意识,更好地认识母语及外来语,以使在两种语言转换时能够更加得体一些,自如一些。
需要说明的是,这里说的原则或规律是相对而言的,不能生搬硬套,并且三种规律之间并无鲜明的界限,有些部分甚至是重合的,主要看倾向于哪一方面。我们只有通过大量的英汉互译实践,灵活处理英汉语之间的各种差别,才能真正体会这些差别。
(摘自2008世界翻译大会论文集)
(编辑:艾晓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