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翻译中的问题与对策(上)
《庄子》翻译中的问题与对策
郝翠屏
燕山大学外语学院英语系
摘 要:《庄子》以文学形式表达哲学思想,这一特点要求译者虚实兼顾,抓住作者的行文目的和话语风格,使译作传神。《庄子》翻译中,除了注意概念词汇的意义外,还应特别注意虚词、句子之间的逻辑关系以及上下文的指代关系。另外,前人对《庄子》注疏系统庞大,可以考虑利用语料库研究手段加以分析,为《庄子》注译开拓门径,也为古代汉语研究提供参考。
关键词:概念词汇;虚词;对文;寓言
《庄子》诞生于百家争鸣、六国争雄的先秦时代,又在个性张扬、竞争激烈的今天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然而,普通读者走进《庄子》世界并非易事。主要有三方面的困难:一是《庄子》运用文学的形式所表达的哲学系统本身的复杂性。二是《庄子》成书年代较早,普通读者解读《庄子》有语言及文化背景方面的障碍。三是历代学者对《庄子》的注疏系统庞大,不易为普通读者掌握。这些困难与读者的文化修养有关,也与学者对《庄子》的译介有关。
一般认为《庄子·内篇》集中代表庄子本人的思想和风格,行文语气前后统一。本文选取《消遥游》,以郭庆藩《庄子集释》为主要参考,讨论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和华兹生《庄子全译》(Burton Wartson,The Complete Works Of Chuang Tzu)译文,提出《庄子》翻译中应该注意的问题和相应对策。
1.《消遥游》中概念词汇的理解与翻译
1.1 北冥与南冥
冥:幽暗不明。北冥、南冥两地均为虚构,突出自然造化的深奥,非一般人力所及。是当时人类想象力所能触及的宇宙概念,即苍茫无边,无始无终。“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无所至极邪?”,是对南冥的描述。“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表明北冥与南冥也有相同的属性。若把南冥、北冥的概念作实,则上穷碧落下黄泉都寻之枉然。从虚构的角度看,南冥体现出人类情智和想象力希冀要达到的一种境界,即庄子预设的“逍境”境界,也体现出对终极的关注。那么这种境界是否那么高远,是否难以企及呢?这个终极何在呢?大鹏到了九万里高空,俯视来处,一样的遥远,一样的无边无际,仅此而矣。
“亦若是则已矣”中的“则已矣”提示出强烈的判断与感叹语气。所谓判断,是对以大鹏展翅高空为譬喻的消遥境界的判断,这种境界望之弥高,但实际与起点别无二致。起点与终点,两地均称“冥”或“天池”,见出庄子的宇宙概念,即幽暗虚空、无始无终、始终运化循环。
郭庆藩《庄子集释》引《释文》及多家之言,对“冥”字提供三方面的解释。一是窅冥无极之意;二是指南北极;三是“冥”亦作“溟”,犹海也,亦取溟漠无涯之意(郭庆藩,2004)。华兹生(Burton Wartson)的英译本取 “冥”字的字面意思,把北冥作为专有名词,翻成“the Northern Darkness”, 并附注解,这是翻译实践中的方便之处。但是,如果把“北冥”翻成“the Northern Darkness”,下文的“水击三千里”便无有凭据,显得突兀,失去了与前文的内在联系。
1.2六月息
“‘鹏之徏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原文大意:大鹏展翅,水浪击天,气势非凡,扶摇而上,至万里高空,又乘长风而行。那长风不过是地上雾霭尘埃所结云气,是万物气息的更相吹动。
有学者认为,“息”即休息,认为大鹏展翅去南冥,半年才休息(郭庆藩,2004)。这种理解,前后句之间缺乏连贯。陈鼓应译“去以六月息者也”为“乘着六月的风而去”。(陈鼓应,1988)华兹生的英文翻译为“setting off on the sixth month gale”。二者旨归相似,但均未明确“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中,“也”字的语气,也未贯通与上文“去以六月息者也”的关系。
2. 《消遥游》中虚词、对文与上下文的关系及语气的贯通
2.1连接词与上下文关系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也无力。”此句接上文“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在 “亦若是则已矣”的语气下, “且夫...”的递进语气自然明显,把上下文的语气贯通下来,见出庄子行文中潜在的逻辑关系:南冥、北冥同质同归,无有高下之分。所谓消遥,不过是一种相对的有条件的状态而已,天性使然,气积势垒,自成境界。庄子首先要读者破除对大鹏展翅的迷妄,其次要认知客观条件的局限,这样才不会出现蚁负重山之举。
“且”,表递进语气。“夫”,发语词,引出下文。“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和“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也无力”之间的语气衔接,均未见于陈鼓应和华兹生的庄子译文。
2.2指示代词与上下文关系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 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 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
“此”,指上文斥鴳自得于一方。本文认为之、之 、之 均指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这便顺通了句首“且”和句尾“不加劝”“不加沮” 中“加”的语气。宋荣子不以为然,就是举世赞扬或举世非难他们,他也不会人云亦云,这就在于他能认定内我和外物的分际,辨别光荣和耻辱的界限。对于世间功名,他不求之若渴,因为自己虽然能够有所分定,却还有不能建树的地方。
陈鼓应和华兹生均把之 、之 译解为宋荣子。
2.3助词与语气的贯通
《谐》之言曰:‘鹏之徏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引文中的“也”字为语助词,提示行文语气。《古汉语虚词》中例举“也”字用法总共有十七种,其中“也”字单用可归纳为五种作用,表达判断、疑问、感叹、祈使、提顿等语气(杨伯俊,2000 )。对“也”字语气的不同界定,会对原文理解造成本质的区别。本文认为“也”字在这里表判断,说明大鹏展翅的消遥境界,其所驾长风,就起于寸土之上、尘埃之间,起于生物气息的更相鼓动。
陈鼓应和华兹生的译文均未明确“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中,“也”字的语气,也未贯通与上文“去以六月息者也”的关系。
2.4对文与上下文的逻辑关系
郭庆藩在注解 “去以六月息者也”时,引用其家父的话:“去以六月息,犹长风也,与下文时则不至而控于地对文”(郭庆藩,2004)。“对文”类似于修辞格中的“对比、比较”。《文心雕龙》中有“丽辞”篇,称“丽辞”为对偶文,所谓“造化赋形,支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辞, 运裁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刘勰,2000) 《消遥游》中对文现象比比皆是,如南冥与北冥、鹏与斥鴳、蜩与鸠、宋荣子与列子、瓠与樗,无不成双成对,或正对或反对,极尽穷理之能事。有时甚至出现三者联立对衬,如许由、神人与尧分别与前文圣人、神人、至人对应。
对文与上下文的关系,主要在于理解,体现在思维结构方面,不易于从语汇的层面表达,翻译者在这方面的功夫是隐性的。
(摘自2008世界翻译大会论文集)
(编辑:艾晓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