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文化走向世界与翻译问题(下)
中国诗文化走向世界与翻译问题
朱曼华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
(摘自:2008世界翻译大会论文集)
《伞》(读者第一译稿)
“……某君有 Umbrella 英文诗一首,爱其意境,故试译之。”
淅淅小雨,
紧紧缓缓,
流一串串歌,
直下朽檐。
伊人何在?
让人望穿雨帘。
或小巷深处,
见彩云飘过;
或欲赴闹市
正候车于站前,
谁知痴心如我,
雨里轻轻唤。
我有竹伞一把,
能为君撑一轮晴天。
可愿随我比肩而去,
上廊桥,
买画舫,
吟雨烟?
后来又收到不尽相同的汉译,各有各的味道。但总的感觉还是用英文写的更有味道。
《伞》 (读者第二译稿)
细雨绵绵
时紧时缓
一串歌声
流下屋檐……
这会儿你在哪儿?
蹒跚在狭窄的小巷?
还是等候在去商城的车站?
望着纷纷的雨丝
多想与你合用一把雨伞……
《雨中情》(读者第三译稿)
(意译<Umbrella>)
细雨如丝风舞天
纷纷扬扬洗尘寰
斜雨欲醉穿窗过
坠落跳起攀屋檐
问君此时何处去
正从小巷奔车站?
天涯咫尺心相随
与君难用一把伞
虽然早在1985年底在美国伊里诺大学Illini Week校刊上,笔者就曾正式发表过自己亲笔写的纪念马克·吐温150周年的英文诗作To Great American Writer Mark Twain,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热中自己的英语学习本身考试成绩的攀升,只是到了近几年似乎才恍然大悟,才开始走上了学用结合的道路。到2006年底以前,美英两国的两家出版社所出的四本诗集中都收编了我的诗,其中有的被收入在《2005年最好的诗人最好的诗》(The Best Poets and the Best Poems of 2005)一书中。
英国伦敦诗歌出版分社(驻纽约)办公室尼格尔·希拉里给笔者发来的约稿函,反映了西方文化对东方文化的认同与追求。这就更进一步激发了自己通过写诗或译诗来参与中外文化交流的积极性和主动性。
尼格尔希拉里信中说:“……最近,令人愉快的是我读到了你已经在美国出版的诗歌。我祝贺你的力作问世;并且我认为你的独特的才华、与众不同的视角得到国际社会的赞誉也是顺理成章的。
基于这个原因,我寄信于你旨在征得您的同意,请允许《诗歌之荣誉》诗集收编一首您最喜欢的、自己写的诗……“这位跟自己从来没见过面的英国朋友,尼格尔·希拉里的来信使自己看到了进行诗文化交流的前景。
为此自己很感动并写了一韵:
Sharpening my pen 10 years long is for writing a poem;
Yet having come true is my poem-writing dream.
Writing poems both in Chinese and in English is possible,
Which helps me communicate with the world people.
Let man’s love melt 1000-year-accumulated snow cover;
Let his true feeling have 10000 flowers bloom in red color.
[英文稿的中文大意是]
十年磨剑圆一梦/
写诗方与世人通/
情暖天下千秋雪/
意唤人间万花红/
近一两年来,笔者也通过博客这种更快捷的媒体同海内外众多友人和同行进行了更为广泛深入的交流。在这种更为宽松的,远离名利驱动的国际大环境中,个人的志趣和才情的确更易于迸发出新的灵感或创作的冲动,进而直接促进了自己双语写诗和译诗的进步。
现在越来越多的双语诗歌(包括自己用英文同时又用中文写的诗歌以及亲手英译的周恩来、朱德、朱镕基等国家领导人的诗和古今中外的名人名诗歌数量早已经过百)得到了海内外朋友的赞许以及有关权威人士的认同并继续被国外出版社收编出版。其中包括下面的这首《清西陵的黄昏》:
An Imperial Tomb at Dusk
Dusk was tired like an old man,
lying over the Eternal-Peace Mountain**
the reddest was the setting sun
that could hardly keep her eyes open.
Tall pine trees calmed the imperial tomb;
Nothing heard but “Cuckoo, Cuckoo…”
Along the tomb aisle, stone statues stood still:
The warrior grasped his sharp sword with handle,
his stone horse was galloping for the battle;
chewing leisurely was a peaceful camel;
and a voiceless elephant’s head kept low,
watching the fireflies to be caught by a girl.
Why did they stand in wind and sleep with dew?
Did they think the eternal moon as a good view?
Queen, concubines and emperor shared in the same dome.
Could they find their true love in the tomb?
Under the twilight sky, all the lofty trees were in gloom.
The emperor’s heyday was gone with his dream,
Nothing left but partridges’song: “Cuckoo, Cuckoo”;
Like a dead tiger is the emperor’s tomb.
《清西陵的黄昏》
山色梦一般朦胧
黄昏已闭上眼睛
停车叩问帝王陵寝
只闻鹧鸪声声……
神道上的武士宝剑在手
石马昂首奋蹄依旧驰骋
骆驼回嚼着口中的余味
大象低头恪守安静……
他们是偏爱风餐露宿
还是在企盼幸运的流星?
何故陪伴亘古的孤月
目睹这里的流萤?
在帝王和嫔妃的陵寝
有谁能拾到爱情?
苍天之下,秀木阴森
散尽了往事的烟云……
鹧鸪声声依旧
呵,这死虎般的陵寝……
同时,笔者有的古典诗词名句的英译(如,“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等)通过对多种英译本的比较,还被网上组织的“竞选”选为最佳译文。
自从2001年10月13-15日在北京大学召开了“中外文化交流——许渊冲学术思想和成就研讨会”后,笔者觉得最大的受益者是笔者自己。因为从此,我自己才横下了一条心,非要虚心认真向老师学习不可,非要以老师为榜样,继续学着做老师做过的事情不可。因此,近七八年来,自己一直坚持自己为那次研讨会提出的口号——“中国文化走向世界——影响人类未来”,坚持为这一文化工程做点实事。
这里笔者不能不提到,这些年来国家一家英文期刊Chinaweek为自己提供了一个进行这种中外文化交流的大舞台。正是这家英文期刊不断地向世界传播了中国的传统文化。作为该期刊的读者和作者,我自己荣幸地应约直接参加了该刊组织的一系列的中外文化交流的实际工作。很荣幸曾为它撰写了一系列较有分量的英文稿件。其中包括介绍孟子、列子、孙武子、韩非子等诸子白家的文章,介绍李白、鲁迅等文化名人的文章,介绍我国江南三大名楼——黄河楼、滕王阁、岳阳楼,以及赵州桥等诸多名胜古迹等反映中国传统文化成就的文章。这些文章一直被很多很多网页不断引用与摘编。
三.努力学习传承我国杰出诗歌翻译家们的学术思想
如果我国始终有几个[或几十个,更不必说上百个了]象鲁迅、郭沫若、瞿秋白、胡适、殷夫等诗人类型的诗歌翻译家,中国诗文化走向世界的历史与现状可能不知道比现在要辉煌多少倍。但是,象孔丘、李白、鲁迅等历史文化巨擘平均每1200年才能出一个,我们若消极地坐等类似杰出人物的问世等于放弃了我们让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的历史使命和自己肩上的责任。作为晚辈,作为后来人,有理由相信我们有能力继承先辈几代人的优良传统,尤其令人欣慰的是我们的导师,以及仍然站在教学第一线的许许多多少壮派的老师们、成千上万的诗歌写作或翻译的爱好者们以及诸多中国传统文化的“粉丝”们(fans)等等始终在坚持”中国文化走向世界”这一伟大奋斗目标。我们崇拜的许渊冲老师已经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他翻译的许多中国古典诗词已经被美国的一些知名大学作为中国文学课的正式教材。尽管对这位杰出翻译家的诗歌翻译理论仍有人持异议,但丝毫不影响他诗词译文的广泛流传并继续征服人心、继续获得赞誉。 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一文中说过,“一步实际行动胜过一打纲领”,这位伟大的翻译家可贵之处在于他始终坚持自己翻译实践形成的一套的理论提系,力排众议,不为任何空泛的翻译理论所左右,坚实地迈出了前无古人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步。他已经光荣地完成了“遗嘱赠美千首诗”的翻译工程,创造了诗歌翻译史上的奇迹。就是他曾连续几年获得被包括诺贝尔评委在内的学者们关于诺奖的提名。他一人“诗译英、法五十本,文有专论百余篇”,至今无人能与他媲美。作为他信得过的学生们,我们有理由把他的业绩发扬光大,有理由以他高度热爱并弘扬祖国传统文化的激情,继续把中国诗歌翻译事业推向前进。为此,我们必须认真学习研究并传承他的敢为天下先的学术思想和他那长期的伟大实翻译实践。迄今为止,古今中外尚无任何翻译家的成就可以超过他对翻译事业的突出贡献。许渊冲(1921--)半个世纪的翻译实践及其所取得的丰硕成果证明了他的译论的效度和信度,同时也确立了他在世界译林中的地位。
许渊冲在自己的《新世纪的新译论》一文中全面、系统、科学地总结了他的翻译理论与实践。
他的翻译思想早在20世纪60年代时就以其“意美、音美、形美”为框架开始构筑起来。在笔者看来,他译学中“美”的思想,实际上是对严复“信、达、雅”中“雅论”的继承与发展。历经半个世纪的翻译实践,他的译论趋于成熟和完美。他将“优势论”或“发挥译语优势论”描述为“三美”“三似”“三化”“三之”(即“意美、音美、形美”/“形似、意似、神似”/“浅化、等化、深化”/“知之、好之、乐之”)或用数学方法将其概括为“1+1 >2”;他立论的哲学基础是“得失互补论”。
中国社会科学院原副院长钱钟书教授曾说:“太白若与君并世,必莫逆于心耳”。英国出版社Minerva Press载文称许译《西厢记》“可与莎剧媲美”;等等。
翻译家是中外文化交流的铺路人、先行者,许先生是一位杰出代表。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在许先生“遗欧赠美千首诗”中难免也会留下一点斧凿之痕。这正如打扮过分的女孩有时反倒不如朴实无华者更可爱是同样道理。严格来讲,“诗没有贴切的译文”真正作到“意美、音美、形美”谈何容易。然而,许先生成功的尝试不胜枚举。从诗经、楚词到唐诗、宋词、元曲等中国古韵中,他的“佳作”连篇,俯拾即是。我们首先有理由虚心向他学习,借鉴他那从半个世纪翻译实践中提炼出来的智慧结晶。
王勃(约650-676)《送杜少府之任蜀川》中的名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通常译为“A bosom friend afar brings a distant land near.”但这译文不如许译—— If you’ve a friend who knows your heart,/ Distance can’t keep you two apart——读起来有味道。许译虽看上去直白,节奏、韵律颇具魅力,其优点是很明显的。
四.诗歌翻译中所遇到的具体技术性问题
大约从上个世纪末起,无韵诗开始走俏。整个发展趋势是诗作者竭力避免押韵或只求大跨度的节与节之间或段与段之间的行尾押韵’。这也是诗歌发展过程中自然出现的现象,并不以哪一位具体诗人的好恶为转移。诗歌的形式(包括每首诗的行数,每一行的字数、韵律、平仄、对仗等等)在发展过程中的变化不该受到质疑。因为这种变化不仅在同一语族中经常发生,在不同国家或民族中也不乏其例。日本俳句诗歌形式的出现就是一例。笔者最近应约英译我国已故宗教界领袖赵朴初诗集中的所谓汉俳体的中文诗时就遇到了如何用韵的实际问题。因为这类模拟日本俳句的诗一共只有三行(第一行五个字、第二行七个字、 第三行五个字,三行共十七字组成的短诗〕,跟传统的中文诗或英文诗押韵的模式都不一样。因此,译者就没办法也没必要非要固守任何一种押韵的模式。
所谓“汉俳”(the Chinese Haiku)是上个世纪80年代初中国诗坛上出现的新诗体。1980年5月,日本诗人访华,同中国诗人交流时,赵朴初依照日本俳句的模式写了第一首中国人的俳句,如下:
绿荫今雨来,/
山花枝接海花开,/
和风起汉俳。/
Dropping down the green shade was the fresh rain.
Along with the Sea-Flowers, the Land flowers bloom again.
The Haiku verse of Japan was the Han Haiku’s origin.
汉俳的形式,近似中国的“小令”。除了字数外,似乎尚无共认的固定要求。文字可文可白,对韵脚、平仄等也无固定的模式。虽有名家按着汉诗的格律进行说教,但人们依旧我行我素。汉俳的明显特点是文字简约,注重感情色彩并能唤起联想。用这种俳句形式易于把瞬间即逝的感受或灵感及时捕捉到并写出来。因此,翻译这类诗的重点首要的任务应优先考虑其内在美。
尽管如此,在韵律或“音美”的翻译问题上,仍不宜笼统地以反传统为快,那些有章可寻的韵律、节奏等规矩,人们有理由继续循规蹈矩地去遵从,没必要故意另起炉灶或故意标新立异。至于在运用过程中有可能会出项些变通的新模式或突破旧有的模式时也应是容许的。总的指导思想应是不为诗韵而伤诗意, 在押韵的问题上也可以求大同存小异,不宜过分追求。曾经有过的“大体整齐、押运”的要求还是可行的。如,笔着英译李白的《静夜思》时就没有完全按英文诗歌“a b a b”“a a b b”的标准模式,而是“a a a b”。
Over my bed is the bright moonlight,
Is the frost painting ground in white?
I raise my head to see the moon bright,
Lower it to picture my home in mind
其中第二行white和mind两个行的收尾字的读音虽不尽一致,但大体上读起来是和谐的,一位懂中文的英国画.A.T. Hock一读时仍然高兴的竖起了大母指,表示赞同。这位英国朋友认为可贵之处是用“to picture my home in mind”来表翻译“思故乡”具有二次再创造意境的妙处,译者以“名词动用”的语法手段,把名词picture(图画)当谓语动词来用,故意把“思故乡”或“想家”变通为“把家乡默默地绘画在自己心上”——这就更能唤起用英语思维的读者对“思故乡”意念的联想和感受了。可见,译诗贵在形象的再创造——这远比每行收尾的读音或韵律如何处理更为重要。
在一般情况下,笔者不主张为了韵脚的需要故意加进可有可无的字词,只有在语法或习惯上可以确认有此先例时,这种做法才是可取的。为了读起来上口并收到与相关诗行能和谐一致的效果,通常可采取调整语序或变换相关同义词、近义词等手段。如果韵律不是油然而生,就很难收到自然和谐的效果。
最近,笔者把宋代诗人叶绍翁《游园不值》(Failure in Visiting the Garden)应怜屐齿印苍苔/ 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试译成了英文如下(这首诗的英译体现译者对“音、义、形”三者关系的翻译思想):
My clogs hesitated to touch the moss in green;
The door was tapped longer, but still not open.
Spring air’s too overfull to be shut in the garden,
Over the wall one red apricot-twig had to crane.
该译文也采用“名词动用”的办法,使译文形象逼真、栩栩人生、富于联想。译“一枝红杏出墙来”时用 “to crane (one’s neck)” 就比“to pop one’s head”更富于联想。说“一枝红杏”像长脖子鹤一样把自己的脖子探出来就把原文“出(墙)来”的意念更形象地表达出来了。这首诗的英译在罔上一出现就得到了中外友人的好评。特别是一位叫Petite的女诗人,她很欣赏。因为她不仅喜欢中国古典诗词,自己也能用英中两种文字写诗。她不仅一直追踪转在我的博客上的译文,而且有时能提出具体修改建议,对我鼓励和帮助很大。
最后,我希望结交更多的关心中国诗文化的中外朋友,希望有机会进行更多的有关诗歌翻译理论与实践的交流,以推进中国诗文化走向世界这一伟大系统工程的进展并不断获得新的成功;更希望2008年第18届世界翻译大会成为我个人和我所代表的单位在翻译事业上一个新的起点——一个新的里程碑。
(编辑:艾晓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