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国遇到的“文化惊诧”之一:这里也有“居委会”
塔夫河(Taff River)向西注加迪夫湾(Cardiff Bay),河边大街(Riverside Street)在塔夫河北岸,与塔夫河平行。图为塔夫河一瞥。
那是20年前的事儿了,我以公派高级访问学者身份在英国威尔士大学新闻与文化学院(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ultures, University of Wales)工作。威大所在地加迪夫市(Cardiff)濒临大西洋, 极其美丽、宁谧,且交通便利,乘长途汽车(coach)一路向东,大约3小时便到达伦敦;全城16万人口,却是英国第六大城市、威尔士首府。
在加迪夫,我租住在河边大街(Riverside Street)一座连体二层小楼中。小楼里有四个房间,房东是一个来自香港的老鳏夫,自个儿占据二楼最大的房间;二楼另外两个较小的房间分别由另外两名中国房客租住。我来得最晚,在一楼起居室凑合。这个房间临街,一扇落地玻璃窗把我和外头的世界隔开。开头觉得挺好,房租比二楼同样大小的房间便宜10英镑,且光线充足;这里远离市中心,平日窗外大街上车辆、行人不多,虽然临街,却不觉得吵。
然而没过几天,麻烦便不期而至。每晚10点,总有一位女士准时来到我的窗外,长时间站在那里。她不分寒暑,大腿总是裸露,臂弯吊着一把伞,手里拿着一瓶可乐 – 标准的英国站街女扮相。我和她隔着被窗帘严密覆盖的落地窗,似乎相安无事。然而在我沉睡期间,往往有汽车“吱”的一声在我窗外停下,把我从梦中惊醒。接着我能听到一男一女讨价还价;紧接着听到“砰”地一声车门关上,随后汽车轰地一声扬长而去。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而我却再也睡不着。忍无可忍,便出去找这位女士说理,人家则嬉皮笑脸对付我:先生您要不要我?价格可以优惠啦。于是到附近警察局报案,没料到警察不予立案:您窗外是大街,大街是公共场所,任何人都有权在那里停留,警察无权驱赶。她惊扰了您的睡眠?好,请出示证据。没有证据?对不起,请您在她与客人谈买卖的时候报警。我心想乖乖,人家谈买卖,成也好,不成也罢,都是霎那间的事儿,为了报警,我得彻夜不眠,值吗?怎么办呢?房东给我支招:去找“neighborhood committee(居委会)“ 帮忙,说不定管用。
中国“居委会”,英译也是“neighborhood committee。”英国居然也有“居委会”?真新鲜!一半出于需要,一半出于好奇,我找到了“河边大街居委会”主任约翰逊先生,老人家快80岁了,退休前是一家百货店经理。约翰逊先生十分认真地倾听我的申诉,做了记录,之后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作为河边大街居民,您有权向本“居委会” 寻求帮助;先生您来自异国他乡,这事我得亲自过问。当晚十点差几分钟,老先生来到我的住处,那位站街女刚在我的窗外现身,他便走了出去,十分严肃地对她说:“小姐,您在这里的存在,打扰了本社区这位居民的休息;请您离开!”呵呵,“奇迹”出现了,这位小姐二话不说,连忙跑到斜对面一百多米开外的垃圾站旁重新“安营扎寨”。
故事讲到这里,朋友们肯定要问:这个“居委会”究竟是个什么组织?为何如此“神通广大”?好,且听我细细道来。
首先要说明,“河边大街居委会”与中国城市里的“居委会”没有可比性。中国城市里的“居委会”受政府管理,承接政府下达的任务,居委会干部领取工资;而英国加迪夫市“河边大街居委会”与政府毫无关系,是一个由退休老头、老太太自愿成立的社区服务组织,开展活动所需经费,由“居委会”成员认捐,多少随意。“河边大街居委会”的组织十分松散,本社区任何人只要参加它的活动就自动成为“委员”。约翰逊先生是这个组织的发起人,而且拿出自家车库作为大家集体活动的场地,被大家推举为“主任”。
“河边大街居委会”最年轻的成员汤姆。拍这幅照片时汤姆刚刚满65岁退休。
老人们经营一家慈善商店(charity shop),这是“河边大街居委会”的主要事业。在英国,慈善事业早已深入人心,每周有一天,人们把自家不用的衣物用塑料袋包好放在门口,由慈善组织派员收集起来,整理、消毒后送到慈善商店出售,所得款项用于慈善事业。慈善商店的工作人员全部是不领取工资的志愿者,他们捐献自己的时间,用以维持慈善商店的经营。所捐献的时间可多可少,从每周一两天到每周几个小时都可以。英国每个城镇都有“汽车后备箱市场” (car booth market),小镇一般有一处“汽车后备箱市场”,大些的城市如加迪夫有好几处; 每逢周末,各家各户便把自家不用但仍然有用的东西放在汽车后备箱里,拉到指定的地方出售,故曰“汽车后备箱市场”。河边大街居委会的老人们约定,出售自家东西所得的钱款,全部捐献出来,用于慈善商店的经营。我把几件从中国带来的扇子、毛绒小鸡等小礼品捐献给老人们的慈善商店,从此和老人们交上了朋友。
随着交往的增加,我对老人们越来越钦佩。他们不像中国“小脚侦缉队”那样在本社区范围内巡逻,却也是时刻把本社区住户的安全放在心上。一天夜间,有贼人撬开一户人家的门锁,趁房中无人,偷走了一些钱物。第二天,河边大街所有住户便从自家信箱里拿到“居委会”提醒大家防盗的告示。我注意到,有些事由“居委会”出面做,往往很有成效。约翰逊老先生帮我“赶走”扰我睡眠的站街女,就是一例。
在英国,卖淫违法,因此见不到公开的妓院。但是卖淫嫖娼被认为是“软犯罪”(soft crime),当事双方你买我卖,两厢情愿,又不是强奸,因此对于站街招嫖之类的事情,警察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站街女并不怕警察,即使被抓“现行”,也会很快被放出来。一旦站街所在地的居民出面干涉,她们就不得不考虑了。我问约翰逊老先生:我也是河边大街居民,为何她敢跟我嬉皮笑脸?约翰逊老先生说,可能是因为我是外国人,她认为我不懂这里的“规矩”。这位站街女懂得“众怒难犯”、“地头蛇“惹不得的道理,所以约翰逊一报“居委会主任”的“官衔”,她就乖乖地颠儿了。索性多说几句:英国有着相当完备的社会保障制度,一个人即使没有工作,也无需为衣食住、医疗保健等等发愁。站街女多数是吸毒者,站街招嫖并非因为贫穷,而是为了筹集毒资。约翰逊老先生说,也有少数女人站街,图的是刺激。
学生时代研读的英国文学名著,给我留下了英国人矜持、“绅士”架子十足甚至有些“虚伪”的印像。我在河边街的所见所闻,颠覆了我对英国人长期持有的偏见;而且“河边大街居委会“ 的所作所为,并非孤例。在诺丁汉,我向一位女士问路,请她告诉我哪里能找到B & B(bed and breakfast;一种提供住宿和早餐的家庭旅馆),这位女士二话不说,把我送到大约两公里外的一家B &B;侠盗罗宾汉(Robin Hood)的传说故事,主要发生在英格兰北部诺丁汉一带,这位女士一路上不停地给我讲罗宾汉的故事。我在加迪夫长途汽车站售票窗口外买去伦敦的车票,女售票员是本地人,威尔士口音很重,我听不明白,便多说了几句;这位女士有些不耐烦,不过如此而已,我并没有被冒犯 -- 在中国,她的服务态度 “达标”应当没问题。没料到排在我后面的先生站出来打抱不平,他对女售票员说:你不应当对这位先生如此无礼(rude),你应当向这位先生道歉“。
公爵公园(Duke Park)与河边大街隔河相望。这座公园曾经是一位公爵的私人城堡,大约100年前,这位公爵把城堡捐献给加迪夫市民。威尔士大学新闻与文化学院在公爵公园后面。
即使在威尔士大学这座“象牙塔“里,也不乏普通英国人展现的人性光辉。来自沙特阿拉伯的博士生哈桑喜得贵子,哈桑20多岁,妻子才16岁,夫妻俩根本不知道怎么带孩子,而且一时请不到月嫂 。英国法律规定,月嫂必须是有三年以上工作经历的儿科或妇产科护士,而且必须经过培训,持证上岗。正当哈桑夫妇一筹莫展的时候,威大新闻与文化学院院长哈特利教授夫人串联了几位老太太,大家轮流到哈桑家伺候产妇和婴儿。原来英国法律另有规定:带过孙辈的50岁以上的老年妇女,可以不经培训充当不领报酬的月嫂。
关于作者:
李竹润是威廉在新华社中国特稿社期间的同事,而且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共事。他的英文好,而且历史知识丰富,为威廉翻译过三本著作。在与威廉共事之前,他前往英国威尔士大学新闻与文化学院做高访,遇到了不少“文化惊诧”(cultural shock)的奇葩事情。
来源:本文原载于“林赛一家子”微信公众号,为李竹润老师原创作品。转载已获授权.
(编辑:xueq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