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届“韩素音青年翻译奖”竞赛初赛参考译文 —— 超越生命
超越生命
[美] 卡贝尔 著
我 愿此生,我唯一确知的此生,能和谐地度过;若此愿不遂,至少也该活得有几分清醒。希望自己之所作为能被自己了解,这肯定不算要求过分。不过有些奥秘却不容 你去了解,诸如宇宙宏旨之所在,乾坤归宿在何方,我为何置身于此间,于此间该做何事等。我隐约觉得此生被指望去履行一项既定使命,但这是项什么使命,我却 一无所知。而且真正说来,我在过去的岁月里又有过什么作为呢?有那么几本书可显示为生命之赢余,可显示为在我创作其之前这世间未曾有过的东西,其体积甚至 可置换我入土后的那副躯壳,从而使我生命之结束不致给人类造成物质损失。但当回首往昔,我发现自己的生命历程就像溪流之蜿蜒漫无定向,触石砄草根则避而改 道,遇岩缝土隙则顺而流之。我似乎做任何事都未经事先考虑,而是任凭事务来摆布自己。且据我眼下所知,在我的整个余生,我每日清晨得剃须也仅仅是为了翌日 清晨得剃须。
我 总想善用身边的物质环境,因时至今日我也不知有任何迥异之做法会更为明智可行。然身外之物与涌动于我心中的那种生命毕竟无关。既如此,为何人之一举一动又 常为身外之物所引所趋,所扬所抑?我所厌恶的正是这种物质之主宰——这种为了生命苟存于世而对食物、书本、炉火、衣衫等身外之物以及灵魂借以寓居之肉体的 纯粹需求。的确,我在世界之全部所为或忍而不为之事都不甚明了,无论何处我都看不到丝毫和谐,而我认为,我的人生历程若有任何特定目标之指引,定会显现出 那种明澈和谐。但不知何故,我眼前无可辨之目标,一直在浑然度日,而且对这种蹉跎或茫然也无从解说。活下去似乎已成了我的一种习惯,仅此而已。
我 希望生活中有美。我曾在落日余晖、春日树林和女人的眼中看见过美,可如今与这些光彩邂逅已不再令我激动。我期盼的是生命本身之美,而非偶然降临的美的瞬 间。我觉得很久以前我生活行为中也充溢着美,那时我尚年轻,置身于一群远比当今姑娘更为友善可爱的姑娘之中,置身于一个如今已消失的世界。时下女人不过是 多少显得有几分姿色,而据我所知,她们最靓丽的容颜都经过煞费苦心的设色缚彩。但我希望这在我心中涌动并期盼的生命能绽放出自身之美,纵然其美丽会转瞬即 逝。比如蝴蝶的一生不过翩然一瞬,但在这翩然一瞬间,其美丽得以完善,其生命得以完美。我羡慕一生中有这种美丽闪烁。可我最接近我理想生活的行为只是付账 单一丝不苟,对妻子相敬如宾,捐善款恰宜至当,而这些无论如何也远远不够。当然,还有我那些书,在我自己撰写以及我可随意翻阅的他人所撰写的书中,都有美 “封藏”于万千书页之间。但我与生俱来的这种欲望并不满足于在纸上写美或从书中读美。简而言之,我所迷恋的那种无暇之美,那种天下诗人在忐忑中发现存在于 某处的美,那种世人所知的凡尘生活无法赐予也无法预见的美。
我 也渴望柔情——但对生活如此奢求难道不是自作多情?我发现世人彼此间从不相互喜欢。的确,作为理性动物,他们为何要相互喜欢呢?婴儿当然都有权得到短期柔 情贷款,而且在童年时期还会有逐日递减的柔情进账,然而你回忆往事时就会发现,童年大体上是一段孤独寂寞且屡屡受骗的时期。但成人都莫可名状地相互猜疑。 我承认,男女求爱时会有一时间的失常,而这种失常往往装扮成柔情蜜意,因此有时还让人误以为是真情,但更多时候会变成男女间无休止争斗的伏笔。你会注意 到,已婚男女通常不会柔情缱绻,双方能以礼相待就不错了,除两性身体接触外,夫妻关系往往都不愠不火。以我妻子为例,我横竖都觉得她就像斯芬克司,一个永 远也猜不透的谜,而我想也没必要去探究她那些秘密。并且就像我并无欣慰地述说的一样,她对我同样知之甚少,对我的私事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病态的兴趣。但这并 非说一旦我罹病,她会因惧怕传染而置我于不顾,也并非说万一她溺水,我会因不善游泳而不下水施救。我的意思是说,除非到紧要关头,我俩会彼此容忍,和睦相 处,但绝不会想到更进一步。我们与亲属的关系也势必日渐疏远。因各自生活已不同,彼此情趣已相异,故见面时存心话说三分且多说套话。再说他们还知晓我们不 想被别人抖露的底细。至于其他熟人,甚至包括未成年人,我发现彼此间交往全然是蹈常袭故,我们的所言所行似乎都不会超出对方之所料。我知道我们始终都互不 信任,虽然有时毫不必要,我们仍本能地隐藏或伪装真实的思想感情。就我个人而言,我不喜欢人类,因为从总体上看,我不知这个物种有何共同的品质使其值得被 人钦慕。但对书中那些人——例如米拉曼特夫人、特洛伊的海伦、贝拉·威尔弗、比阿特丽克丝·埃斯蒙德等——我却能不失理性地满怀柔情,表达一腔爱慕之意, 这一则是因为她们值得我爱慕,二则是因为我知道她们不会怀疑我“变态”或别有用心。
我 还常常祈愿,愿我能了解关于我生活的哪怕任何一点真相。这变化的声色光彩是在真正掠过,还是我脑海中的一种幻觉?譬如你何以知晓此刻我不是你梦中之幻象? 毫无疑问,你在你坦言的梦中肯定遇见过人,且眼观其行,耳闻其声,当时他们于你肯定就像现时之我一样真实。注意,我说像现时之我一样真实!那么,我这口口 声声称之谓的“我”又当是何物?若你设法去感知你自己为何物,那种你觉得寓于你体内并肆意支配你肉体的东西又为何物,那将有一大堆活生生的多余物与你不期 而遇——诸如你的衣衫裙袍、手足躯干、习性胃口、禀性偏见以及其他所有附属物,那些你逐一视之便会承认其并非你不可或缺的多余之物——而若是你从心中将这 些多余物抹去,那在你珍珠色的脑细胞了,在你最终的寓所之中,几乎就只剩下一种感知能力,可你知道,这种感知多半都是幻觉。而毋庸置疑,仅仅作为一种极易 受骗的知觉,暂居于神秘莫测的迷幻之中,这并非一种令人羡慕的境况。然而这种生命——这种我死死黏附的生命——也不过如此这般。但与此同时我却听世人在谈 论“真理”,他们甚至花大价钱为其所知的真理担保;可我愿与“爱逗趣的彼拉多”为伍,重复那几个几乎没法回答且上千年来无人回答的疑问。
最 后我还企求高雅。我认为高雅乃世间最珍贵的品质。其实然,高雅或许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真正的高雅之士虚怀若谷,闻过则喜,不会被非理性的盲目偏见所左 右,而在这个被庸男俗女充斥的世界,这等高雅之士只能被视为怪物。仿佛是出于天性,我们所有人都容不得稀罕之事,都恨其不守规矩;而正是依照与此极其相似 的准则,小男孩嘲讽不合时令的草帽,他们的父辈则给异教徒派出传教士……
(集体讨论,曹明伦 执笔)
(编辑:向简)